你来过这个世界,你曾是我的世界
来源:互联网 编辑:wan玩得好手游小编 更新:2024-10-31 04:01:11 人气:
在我动笔写这篇文章的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外婆问我:“你玩了这么久,回家作业总应该做好了吧?”在梦里我就笑了,我想外婆真是生病生糊涂了,确实在最后那几天,外婆有些胡言乱语。我想对外婆说:“我都大学毕业好多年了,现在都是我给别人布置回家作业,我还哪来的回家作业?”
话没出口,那一瞬间我醒了过来。醒过来还想笑,觉得有趣。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是啊,如果还是当年多好啊,淘气的我,漫长的暑假,有蝉鸣的午睡时间,外婆在睡觉,我在旁边写暑假作业,多好啊。
小时候,外婆到我家的日子是我除过年之外最快乐的时光。外婆还没来,我就早早地开始数日子。等到外婆来的那天,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教室,飞回家。外婆到了我家,晚上就可以靠着外婆数星星,听着她讲神仙和鬼怪的故事,大蒲扇扇啊扇,觉得夏天是如此惬意。回想起来,那时候大概就是最接近“万事胜意”的时候。
外婆是一位很考究的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却还是爱干净整洁。
她的房间里物品都有定位,该收纳的从不乱放,柜子里的衣服分类叠放得整整齐齐。外婆家以前住在乡下,她总对我说,家里太乱了,又黑漆漆的,像个“泥洞”。但事实上,外婆总在尽自己所能的收拾屋子,和其他乡下人家比,外婆家已经很干净了。当时地面是泥地,可总被外婆扫得干干净净,那一点点凸起的地面,经年累月,已被外婆的扫把磨平了。
小时候我常常蹲坐在外婆身边看她梳头。她一生都是长发,到老了,头发花白,也始终用一个发髻挽在脑后,过几天就要拆下来,抹清水、梳头、编发、盘发髻,一套流程下来一丝不苟,总要大半个小时。后来头发越发稀疏,还常常羡慕我的黑头发,摸摸我的头发,说她年轻的时候,头发还要软一些。她还自嘲,说自己的头发太少了,发髻都这么小,不好看。还嫌弃自己的碎发太多,被风一吹就满头的碎发,她说“这样太难看了”,然后沾点清水抹一抹,端详一下镜子,看着精神气爽,才满意。
她常常在春秋冬三季着深蓝色的斜襟外衣,那件外衣我看着外婆穿了二十多年,可除了右手手臂处两个被香灰烫开的小洞,其他地方不见磨损。夏天她常穿月白色的对襟薄衫,也穿了好多年,可始终都干干净净的。我见过外婆补破洞的样子,她曾给我破了小洞的连衣裙上缝了一朵花,我至今都怀念那件连衣裙。
如果我到了九十几岁,还能像外婆这样,每天都尽自己所能的活得精神,就足够了。
小时候一般年纪的小姑娘都穿耳洞,穿好之后插一根茶叶梗,再往后就穿几粒红红的小珠子。我常看别人穿耳洞,但我怕疼又怂,从不说起这件事。外婆那时候捏着我的耳朵说,如果想要穿耳洞了,外婆帮你穿,外婆的手艺可好了。我连忙挣脱逃走。
现在我可真后悔啊。
外婆很爱看电视,可以说酷爱了。体裁从名著、战争、谍战、武侠、伦理到言情,她都有涉猎。她常常和我讨论电视剧中的情节,碰到我没看过的她就更开心,可以给我讲半天的情节,复述起来还很精彩,细节也到位。有时候我还假装没听过,就为了让她再讲一遍故事情节。从她嘴里讲出来的电视剧,我都觉得比自己看要精彩。
逃不脱一般老年人的设定,她也很喜欢听戏。生病住院期间,病房里在放一部戏文,我假装看不懂,让外婆给我讲讲。她口若悬河地给我讲完了一整本,旁边病床上的老太太也听得津津有味,对外婆说:“老姐姐,你的头脑还非常灵清啊,我可是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外婆略带得意的转过脸朝我笑了起来,嘴上还不忘谦虚“还好还好,也就记得这些东西了”。
无数次想提笔与外婆作一次告别:写好这篇文章,你就要努力向前看,走出外婆过世给你带来的后遗症。慢慢的,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需要和她告别,我只需要带上她,继续我的日子。
如今,我最最深爱的外婆,已经离开爱她的孩子们三周年了。
她出生于1921年,那是一个不凡的年月。那一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四运动”的硝烟还未散去,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结束也还在十年前。那时候还很流行裹小脚,可我外婆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因为她有一位很勇敢的母亲。她的母亲反抗了外婆的奶奶,拒绝让自己的孩子受和自己一样的苦。每次外婆和我说起这件事,感激溢于言表。
而这件事给我的触动,更多的是那位母亲身上的勇敢:有时候,就是需要敢为人先的勇气,才能活得更自在。外婆的母亲教会了我,想要更自在,必须够勇敢。
那些岁月是不凡的,但我的外婆是平凡的。她经历了历史书上近现代的所有挑战:战争、动乱、大跃进、自然灾害、文革、改革开放……那时候她九十多岁了,每个月可以拿到村里的老年人抚恤金,钱不多,可她觉得非常感动。她一遍遍地对我说,旧社会的老人怎么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好生活。
她说,当年被日本兵扫荡时,作为新嫁娘的她,只好把新衣服藏起来,时不时地背着铺盖卷躲到田间地头,那个时候她想:哪天不用这么东躲西藏就好了。从博客就认识我的朋友可能也记得,外婆曾和一个日本兵围着桌子周旋,幸好集合的哨声响起,外婆才得以幸免。她无数次对我说:“那些支那兵顶顶坏!”
后来日本兵总算走了,又遇到自然灾害,有些人家的老人甚至饿死了。外婆他们稍有一点吃的,总不忘记周转一点给旁人。有一家人受惠于外公外婆,那年外婆去世,他守了两夜灵,坐在暗夜里叹着气。
我最最深爱的外婆,死于肺癌。当时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把毕生说谎的本事都用在这几天了”。那时候我在医院里,天天守着外婆,骗她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骗她那碗蛋白粉是医生交代一定要吃下去的,骗她身上难受是因为年轻时干活做多了的缘故。
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哥哥姐姐们都觉得我们骗住了外婆,缓解了她的焦虑。再后来,我慢慢想明白,外婆这么聪明,或许是不愿拆穿我们吧。
外婆那时候躺在病床上,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我给她做了她爱吃的豆腐干,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我做的菜。那天她吃了半碗饭,吃得很开心。我看着她吃,心里一直在想她曾无数次给我做的蛋炒饭。那个味道对我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家的味道。
这个世上最最疼爱我的人啊,就这么离开了我。
怎么都想不到,外婆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快走吧。”那是她过世的前一天,正好是周末,临近傍晚,向她辞行,如同儿时归家。外婆躺在床上,形如枯木的手臂微微抬了抬,对我轻轻挥了挥手,说:“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快走吧,天晚了。”我握了握外婆的手,凉凉的,轻声告别。
没想到,那就是永别。
外婆过世后,很多认识的朋友都来安慰我,他们大抵都知道,外婆于我,是一种怎样重要的存在;外婆去世于我,又是一种怎样的哀恸。那段时间,夜夜痛哭,逼着自己睡着,是期待外婆能在梦里来找我。她五七那天,要烧掉她的那件深蓝色的斜襟外衣,我摩挲着衣袖上被外婆点香时烫开的那两个小洞,久久不愿放开。
外婆走后,她的相片始终放在我的书房里。有时候码字,有时候工作,我都会朝她望一眼。那张相片里,外婆八十岁,就是我“万事胜意”时的那副模样。望她一眼,我又多了一点温暖,她始终让我记得:前途漫漫,不要怕,慢慢走。
“有一天,我是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告别,是一行诗——是过去写给未来、是微尘写给宇宙、是生写给死、是离人写给我们的,一行诗。那诗也许沮丧,也许沉静,也许欢快,也许愤怒,也许,淡得什么也品不出来,就像一阵风,轻柔地吹过这个世界,然后,遁入山川湖海,从此无影无踪。”
——反裤衩阵地
后记:
这篇文章,打腹稿一年,提笔写两个月,期间删删改改十多次,始终无法定稿。到明天,外婆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三年了,就当做拉拉杂杂的闲聊吧,和你聊一聊我最最深爱的外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谢谢你的陪伴,亲爱的陌生人。
完 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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