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卡洛琳还未从剧烈的痛楚中回过神来。精神控制的副作用,就是必须完全感受被控者的全部,承受他百分之百的痛苦。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但贯胸而过的灼热仍然让她心有余悸,即使是古早恶魔的低语,也远不及这种真正的濒临的死亡的感觉。她用左手死死按住不断颤抖的右手,缓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自己的战栗。她无力地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直到眼前的法阵开始微微发光。常年的邪能浸染,让卡洛琳早已暗淡了昔日的容颜,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色,毫无光泽。她曾打碎了自己所有的镜子,为的就是再也看不到她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从眼角裂开的可怖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嘴角,看上去就像一道猩红的血泪。如果她的嗅觉仍然是一个正常人类的话,现在会闻到烧焦的尸体夹杂着树根的味道,好在她对这种味道不再敏感。一双墨绿色的恶臭的眼睛从那里钻了出来,它虚睁着,看着眼前疲惫的女人,卡洛琳盯着它,仿佛凝视着深渊。劣魔这个物种,除了拥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眼神之外,还有永远尖酸刻薄的语气。人们往往会天然地把小巧而活泼、像玩偶一样生物定义为“可爱”,那是因为他们尚不知,在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令人作呕的生物。“我早就说过,你那种无聊的小伎俩是没法子成功的。一个傀儡,笑死我了,就算是你亲自拿着柴刀,把你那些幼稚无聊的小幻术全都弄出来都没法子伤她一寸……”小恶魔完全从法阵中显身,它在卡洛琳的面前摇摇摆摆,跳来跳去,“这样也好。早点承认你的无能吧,然后怀着无尽地挫败感吊死在这里——啊,这样的灵魂才最鲜美。”“注意你讲话的态度,沃尔托格!”卡洛琳握了握拳,“现在还是我在做主人,在这个位面,如果你不想再滚回虚空的话。”她整理了整理,又补充道,“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哦,‘主人’?收起你那虚张声势的幻术吧,凡人。”劣魔根本不在意这种无力的威胁,对于拥有近乎永恒生命的物种来说,这不过是漫长的时光中打发时间的法子而已,“与恶魔的契约可没有反悔的余地,反正你迟早也会成为我永远的奴……”劣魔的讥笑变成了一种怪异的,好像是橡胶被挤出油一样的声音。在这个位面,术士对契约的恶魔仍然有无法抗拒的统治权。“……你个贱人……”它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把剩下的话吞了进去,变成了一种“吱吱”的像老鼠一样的叫声,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小怪物用尽了全力,才退进了虚空,没把剩下的苦头吃完。“我记住这账了,贱人……”它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隔着一层位面,让原本气急废弛的声音轻如蚊蝇,卡洛琳挥挥手就驱散了它。周围变得恬静下来,剧烈的头痛又挥之不去。“你这个废物。”她想着小鬼的话,我可不是什么废物。没错,她从来都不是废物。卡洛琳·冯·克劳伦斯·艾尔德菲尔特,艾尔德菲尔特正统的继承人。她是洛丹伦最优雅的淑女,她是奥术界最耀眼的新星,永远的优等生,是无与伦比的天才,她的美貌与才能如同天上的繁星照彻寰宇。就是因为她晚出生了十几分钟,那个人便成为了她一辈子追不上的身影。比可爱,比优雅,比勇敢,比学识,比剑法……比人生。她一辈子都在和那个人比,卡洛琳无疑是凡人中最优秀的存在,但塔顶的尖上,却永远有人在盘旋,那是遮蔽太阳的阴影,那是她心中永远的恶魔。——那比真正意义上的恶魔还要可怕得多,这是她把灵魂卖给恶魔后得到的结论。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花剑卡在肋骨里的滋味令人难以忍受,时隔多年回味起那种滋味,卡洛琳还是觉得疼到想哭。弥散在空气中鲜血的味道,惊恐尖叫的观众,张皇失措的裁判……那都不重要。她痛得厉害,意识也随着鲜血流去。她依稀记得父亲焦急的脸,而那个人却一动不动。失败者,卡洛琳还记得那个表情,被打掉的头盔下是失败者痛苦的表情,即使这个女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她还是能看得出来。想到这里,卡洛琳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卡洛琳缓缓地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品味着那种奇异的感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是她第一次从心底感到的喜悦——真正的幸福。她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想起来也不免有些后悔。如果再给一次机会的话,卡洛琳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剑头一把塞进那张可恶的脸的眼窝里。她还想继续赢,于是她选择了放弃和接受。她天生就不适合走在正道上吧,从一个顶尖的法师转而成为另外一种东西需要几步?恶魔的低语根本谈不上诱惑,她几乎立刻放弃了二十年来她所有的坚持。有时候,连和她签订契约的恶魔也搞不清,到底是它们找到了她,还是她找到了它们。于是她成为一个堕落者,一个和恶魔签订了永世契约的人,她的力量,她的灵魂,她未曾得到却必将属于她的一切,都卖给了恶魔,换来了这个丑陋恶臭的身躯,——和赢过那个人的无穷的力量。她失去了许多,可这个回忆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身体里。“千载难逢!千载难逢!”劣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它们似乎从不长记性,不过,也不记仇。用“永恒”作为生命单位的物种,记那么多事容易烦。“哦,又是这段。”契约的恶魔能够看到她想的一切东西,卡洛琳这次却没有阻止它,“我喜欢你这个,它是,嗯……辣味的。”小恶魔在桌子上高兴地跳起来,翻了一个空翻,它紧皱的脸在这个时候舒展开来。“迟早都是你的。等我了了这桩事,你要手快点,没准还能再多抢一个。优雅、正义、勇敢、无私。洛丹伦无敌的法师,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卡洛琳收起了回忆,她丢给恶魔一小块灵魂碎片,“毕竟,我听到这些就感到恶心。”恶魔悉悉索索地笑了起来,它舔了舔嘴唇,蛇信子绕了一圈,提前品尝着这世间难得的美味灵魂。盈盈之火恬静地燃烧着,透出诡异的墨绿色的光芒。燃烧的邪能闪出她想要看到的画面,名为基尔格罗之眼的恶魔代替她,监视着漫天的风雪,那里有她想看到的一切。她想要的一切就在哪里。她蛰居的工坊就埋在龙骨荒野的某个地窖里,她推门而出,雪窖冰天的激烈的白光扑腾过来,几乎刺伤了她的眼。她抬起袖子,挡在面前,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荒野的雪被染成白骨的颜色,从她周围蔓延开去,融入世界尽头的黑暗,风暴席卷着冰碴,野蛮地在她头顶肆虐,看不见的巨龙盘旋其中,让整个天穹显露出深邃可怕的裂口,一如通向虚空的深渊。邪能在身体里流动起来,虽然她现在的身体并不会因为周围环境的变化而感到寒冷或者炎热,但被邪能强化了的皮肤还是多少让她心里抚慰了许多,——只是有点难看。卡洛琳放下手臂,尽量不去看她那像已经变成和蜥蜴一样颜色的手。她从背后缠绕着诡异符文的布匹中抽出了自己的法杖。她不喜欢被监视,所以她平日里总是把这个杖子顶端有颗恶魔眼睛的法杖缠得严严实实。即使这个眼睛只是一个召唤的媒介,并不会真的把她的什么信息传向未知的地方,但那像猫眼一样随着时间、光线变化的眼睛,着实让她不快。更何况,它盯着她,就像能看穿她的一切一样。她举起法杖,念叨着一段谁也听不懂的、来自彼方虚空的、恶魔的语言。杖顶的眼睛凝视着天穹,直到风暴之中闪出一道墨绿的闪电。Twin Blood
冰川之上的身影,疲惫而绝望。她艰难地行动着,她每踏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用左手按住兜帽,右手紧紧地攥住法袍,与风雪做着最后的斗争。她看到脚印里那薄薄的冰盖下面的无尽深渊张开巨口等待着,要将她吞进永恒的虚无。世界没有尽头,只有不绝的冰和雪,连天空也在这寂静的狂风中消失不见。她抬头看向风雪的深处,那里站着她一生最爱又最恨的人,那个灵魂为她带来了世界全部的幸福和痛苦……它,现在却属于恶魔。那张曾经闪着小鹿般双眼的天真双眼的脸庞,开心地笑着,叫着“姐姐”的小天使,周身燃烧着沁入骨髓的邪能。憎恨、恶臭,血泪长流。凯瑟琳向前奔驰起来,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割破她的脸,但无法熄灭她的长剑和愤怒。炽刃出鞘,烈焰破空。天地间突然有了一缕微光。阴影箭是死神的影子,它呼啸着,哭嚎着,世上全部的诅咒就在其中。而法师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因为没有必要。法术在离她三寸的地方消失了。卡洛琳认得那些符号,再熟悉不过的伎俩。奥能束缚住元素,然后纹刻在武器、护甲或者其他物件上,用来省略吟唱法术的时间。战场瞬息万变,死于冗长吟唱的法师如河中之沙,如此便利的法术只要多耗费些时间做准备,把它们用奥术之尘或者别的什么高级玩意一点一点地刻上符文就行。对于一般施法者,奥法的尊严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使用脑子长肌肉的倭瓜才用的玩意儿。“真是野蛮,连法师的尊严都不要了吗,姐姐?”她嘲弄道,对着敌人的要害放出了第二支阴影箭。回答卡洛琳的是一连串的剑击——阴影箭扑了个空,对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凯瑟琳原本就曾是洛丹伦的花剑冠军,多年的战争生涯让她的剑术摒弃了花哨的部分,留下的招式朴实而直接——甚至是野蛮。符文给了她不输一个顶尖战士的身体,让她的力量和速度有了素质的飞跃,又让她能够在极其严苛的伤害法术下存活下来。与其说卡洛琳是在与法师战斗,更像是一个在和一个身披龙鳞甲的战士在搏命。对于一个施法者来说,近身战斗原本就是无比的劣势,而这个会闪现的亡命徒让她根本没有法子拉开距离。卡洛琳被炽刃压制得厉害,她伸手格挡,暗淡无光的皮肤如恶魔一般坚韧,也仍然无法完全防御这种粗野的攻击,她看着自己的手臂被砍出一道道豁口,里面流出的沾满邪能的墨绿色液连她自己都难以忍受。她开口吟唱,却发现自己每吐出的一个音节都给她带来了剧烈的呕吐感,那种自己应该出现在敌人身上的火焰却在疯狂地啃噬着她的骨髓。一颗火球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袭了凯瑟琳的后背,石沉大海。但紧接着又是一枚。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火球状如流星火雨,法师最后不得不回头应对。没有任何吟唱的节奏,烈焰在一瞬间就击碎了那个头盖骨。一群劣魔狞笑着,嘲讽眼前的倒霉蛋,它们看样子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在围观一场闹剧,等到法师想要进一步还击,它们又叽叽喳喳地四散开去,遁入虚空,让人无能为力。卡洛琳从痛苦的窒息中解脱出来。她跪倒在地,用力地呼吸,好让冰冷的空气灌进胸腔,缓解她体内的剧烈的灼痛。凯瑟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转身挥剑便砍,炽刃劈空而至,却撞在花岗岩般坚硬的躯体之上。她手臂震得发麻,利刃几乎脱手而去。暗蓝色的恶魔挡在二人之间,它右手钳住长剑,左手的扫击几乎是同时袭来。它不够迅速,但威力无穷。法师无计可施,只能撒开宝剑进行闪躲。一只猎犬模样的恶魔在这个间隙猛扑了上来。法袍上的符文拼命的闪耀出幽蓝的光泽,形成了一层坚如精金的玄冰,想要庇护它的主人。对于恶犬来说,这反而是最好的食粮。地狱犬,这种毫无怜悯的恶魔生来就是为了杀灭法师的。它的触须在接触寒冰护甲的瞬间就膨胀起来。符文所蕴含的法力让恶魔犬甘之如饴,它把法师扑倒在地,贪婪地吸取她的全部力量。但它肯定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法师,否则它就应该立刻逃离。“碍事!”凯瑟琳撕烂了法袍,金蝉脱壳。她掀起法袍,把恶魔犬的整个脑袋包在了里面。她的整个右臂发出耀眼的近乎金色的火焰,咆哮着向着恶魔犬的头砸去。这一击猛击威力无匹,绝不亚于最强壮的兽人带来的绝望。恶魔犬被蒙在法袍里,随着令人作呕的“喀拉”一响,绵软如泥巴的触感——它脑袋开了花,连哀嚎或者呜鸣都不曾发出。所有的恶魔都停止了攻击。这当然不是因为恐惧,恶魔没有恐惧的概念,这只不过是它们的“主人”的意志。荒原之上回荡着肆意的笑声,她笑得如此开心,如此狂妄,以至于淹没了狂风的呼号。那笑声持续了很久,持续到笑声变得沙哑,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卡洛琳笑得直不起腰,她挥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才真正停了下来。“真是太有趣了。我猜你之后从来没照过镜子,姐姐。”嘲弄的表情仍然挂在术士脸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我当然是个怪物。你以为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尊敬的、优雅的艾尔德菲尔特男爵,你以为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卡洛琳问了两遍,没有得到回答,“得天独厚的人当然没有自觉。占据了最好的资源,坐上了最好的位置的人当然没有自觉。这种人从来不会关心到别人的死活,还会在意眼前是人是鬼?”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难道她还会从天上俯瞰下来,关心一下地狱里的怪物今天有没有一个好心情?”“别拿那个名字称呼我!”卡洛琳的表情瞬间阴冷了下来,“别拿那个名字叫我。”她一字一整理地说道,“你这个怪物。”凯瑟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沮丧,但随即恢复如初。我不是怪物,她想。但这个样子绝对没有法子称为“正常人”。脱掉了法袍,法师的胴体表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指尖到手臂,从脖颈到胸骨,到腰腹,到背部,到足尖,法师的每一寸肌肤都纹刻着大大小小的符文。它们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像杂乱层叠的蜘蛛网。符文的法力忽明忽灭,她的脖颈上面的伤口张开狰狞的嘴,深可见骨,可那其中流淌的不是鲜血,更像是滚烫的熔岩。附魔法术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直接作用于人体这种行为则是明文禁止的,是和邪能与亡灵法术一样,是触犯禁忌的存在,哪怕是在指腹纹刻上光亮术这种小幻术,也决不会被容忍。她就是怪物,没有人会原谅她。“大开眼界啊,凯瑟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追求的真理?我真是太高兴了,姐姐。来啊,接着骂我啊,痛斥我是异端,是杂碎,是邪魔外道啊!痛斥我抛弃家族,痛斥我抛弃洛丹伦,痛斥我抛弃正义啊!”卡洛琳冷笑着,“是谁教我的规则?是谁教我的荣誉?是谁教我的尊严?你告诉所有人你是一个正直守序的人,你告诉他们你坚持理想,你守护家族的正义,你为王国的荣誉而战。”卡洛琳有些激动,扬起双手,“你的真理何在?”凯瑟琳无言以对。她的真理化作禁忌的熔岩在她身上流淌。她的家族中道衰落,在漫长的天灾战争中,早就没有血脉留存下来,就算她自己,恐怕也失去了继承家业的立场,而她的心心念念的洛丹伦,仍旧在被遗忘者的统治下惨遭蹂躏。“还有你口口声声‘最爱的妹妹’,”卡洛琳自嘲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只有龌龊腐臭的法袍和身体,“真恶心。”她两手伸出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小臂。她用力撕扯,留下可怕的血印,好像真的要扯掉这一身邪恶的外皮。墨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她的爪子滴在地上。她痛得发抖,但脸上却露出怪异的笑,“失望吗?痛苦吧?可是我就是喜欢看你这个样子,看你这个脱掉伪善者面具的原本的样子。你这个骗子。”凯瑟琳抬头,看到术士的法杖顶端的恶魔眼睛怒目圆睁,骇人的目光攫住了她,击穿了她的防备。她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侵入了她的意识。她眼前的冰雪和恶魔在那瞬间消失了,她看到了拖着辎重的蓝色队伍在山间小道艰难地前行,她看到了那山在震动,她看到了墨绿的流星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尾巴,她看到它撞在山壁,地动天惊,她看到一个高耸如塔楼的恶魔从陨石坑中爬了出来,她看到它坚硬如铁,周身燃烧着死域的邪能火焰,她看到它每踏出一步,周遭的石壁和悬崖都发出绝望的断裂的声音。凯瑟琳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像,她无能为力,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到那些卫兵像英雄一样迎上前去,或像小人一样逃跑,最后都只能像虫豸一样被踩成肉泥。她看到那个领头男人的面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相信你的人有一个有好下场吗?你每次都能编造出堂而皇之的理由。这次让我猜猜看……你告诉这些贱民,你有法子帮他们‘复国’。嗯……佳莉娅公主,我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你告诉这帮一无所有的前朝遗民你的虚无缥缈的公主会带领他们迎来全新的洛丹伦,然后艾尔德菲尔特家将作为复国重臣成为新国王的左膀右臂,而每一个帮忙过你的人都将得到无上的荣耀。”凯瑟琳眼睁睁地看着辎重队被地狱火瓦解。这些人也许和天灾军团的士兵作战有一些心得,知道如何有效地破坏那些骨头架子的进攻。但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这些不值一提。卡洛琳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挥之不去,“可怜的凡人。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什么未来了。没有联盟,没有部落,没有亡灵天灾,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种。哦——该死,我说粗话了么。虚空之主会来到这个世界,复国与否有什么区别。亲爱的姐姐,谢谢你让我在最后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凯瑟琳的左腹传来的翻江倒海的剧痛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让她的意识从之前的幻觉中抽离了出来。卡洛琳猩红的血泪出现在她的面前。“我亲爱的姐姐。作为最后的礼物,我觉得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也算是作为妹妹的我献上的最后一点情谊。”凯瑟琳向下看去,一柄苍白的长剑贯穿了她的腰腹,从她的背后穿了过去——那是她自己的剑——没有法力为它加持,这不过只是一柄普通的无名钢剑,但它制造的创口仍然足以致命。凯瑟琳双手抓住剑柄,想要把它抽离出来,而卡洛琳也握在同样的地方,用尽全力地向前推去。伤口喷出的鲜血把两双手染成一样的颜色。凯瑟琳感觉意识快要离开自己了。“这点痛苦就忍受不了了吗!”卡洛琳愤怒地咆哮起来,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加大,“才这种程度你就不行了?我可不会让你就这样便宜地死了。你不是优等生吗?你不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法师吗?你知道永远矮人一头的滋味吗?你知道我的遭遇,我的痛苦吗?谁都知道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知道我每施放一个法术,每下一个命令的代价是什么吗?你知道有多少恶魔在等着我死,好分食我的灵魂,变成它们永世不得超生的奴隶吗?”她推着法师往前走着,背后是一条长的血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凯瑟琳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她的回答也因口中的血沫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可我知道,作为姐姐,要让做了坏事的妹妹认认真真地改正错误。”卡洛琳还想叫骂,一双污浊血红的手盖住了她的面门。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灼热涌了过来。术士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刚才那一记烈焰冲击比击碎恶魔犬的那一下还要重,她的头定是保不住了。凯瑟琳把长剑一点一点地从伤口上抽了出来。她每拖动一寸,就传来令人惊厥的疼痛。经过了近乎无尽漫长的十秒钟,她终于把长剑抽了出来,全世界的寒冷从伤口挤了进去。她腰腹上的符文开始急速地闪耀,烧焦了她的伤口,封住了鲜血的去路。熔岩一样的法术能量在体内流动,让她勉强还连结着正常的生理机能。只是伤痛不会因此减轻一分。两处致命伤,还能站在这里,也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真的很可惜,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她之前痛得厉害,渐渐地却被寒冷所代替。我活不过今天了,她想。寒冷钻进她的身体,她颤抖不止,下面的牙齿哆哆嗦嗦地往上面撞。她想起燃烧的篝火,双头雄鹰在其中遨游,周围有很多人围在那里,欢乐地跳着舞蹈,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是在邀请她,又或者不是。她有一种奇怪地感觉,陌生又熟悉,酒红色头发的粗野女人,长满络腮胡子的高个壮汉,金色短发戴着眼镜的贵妇……她熟悉他们每一个人,却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一个红色鬈发的少女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她,眸子里泛出微光,闪耀着小鹿一般的纯洁。她开口喊着,没有声音。她朝着她喊着,快乐地挥舞着小手,向她跑来,她喊着,又喊着,她在漫长的黑夜里终于听清楚了。卡洛琳……或者说卡洛琳的身体,又重新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稳了一会,才最终站定。她转过身来,露出半边焦灼裂开的脸。邪能从那个豁口往外涌动。这已然不是之前见过的墨绿色的火焰,而已经变成了沼泽中墨色的泥浆一样浓稠的物体。黑泥是活物,有着自己的意志。它沿着卡洛琳的每一个部分流动,然后覆盖住了她的全身,她原本蜥蜴一样的皮肤变得更加可怕。周围所有的恶魔都发出了惨烈的狞笑,它们被那邪能逮住,剥离,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尖锐的骨刃刺穿了卡洛琳的身体,像恣意生长的竹笋。她的每一处都被这种夸张的骨骼覆盖住,一对恶心的布满皮膜的翅膀从她的背后伸出,直指天际。凯瑟琳再也看不到她妹妹的脸,只能看到恶魔的火焰在那对深邃的眼窝里熊熊燃烧。“姐……姐……”恶魔已经失去了仅存的理性,机械地发出这两个音节。它一跃而起,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身受重伤的法师。凯瑟琳全身的符文都在惊恐地跳动。她的身体已然完全被流淌的熔岩覆盖,挡住了刚才可怕的一击,她的内脏和意志都在地狱的烈焰中炙烤。她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把最后的生命燃烧殆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作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了,然而她还是继续疯狂地挥舞着炽烈的火焰。黑色的火焰,赤色的火焰;黑色的怪物,赤色的怪物。天穹和大地都在燃烧,利爪与长剑撞击发出的诡异刺耳的声响,像痛苦的哀嚎。恶魔上下翻飞,躲过法师的重击,它挥爪横扫,摧毁了法师的防御,打穿了她的右手。宝剑脱手而去,炽热的鲜血在空气中蒸腾,滴到雪地的血泊,红得像火。恶魔的眼窝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法师,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第二把剑深深地插在恶魔的胸口,洞穿了它的心脏。凯瑟琳的左手燃烧着,符文闪耀着温和平静的光泽。“姐……姐……”恶魔发出令人胆寒的哭号,它拼命地扭动,翻滚,连撕带咬,垂死挣扎。“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邪能无法抑制地爆发,它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吞噬着施法者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约束住它了,连这天地都必将被吞进这无尽的虚无。恶魔的哭号变得怪异而微弱,好像落水者最终沉入了污秽的泥塘,再也没有法子听清,没有法子辨识,没有法子理解最后的语言,——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在乌黑的泥水里吐出了一个绝望的泡泡。Final Chapter
远方已是黄昏,地平线之上,黄金之日正在徐徐落下。微风和煦,红发的少女静静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晚霞在她火一般的鬈发上微微跳动,像快乐的精灵,蓝色的金丝绒的袍子在风中轻舞,温柔的歌声在暮色中飘荡——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长眠。她轻轻地唱着,手上打着柔软的拍子,她的怀里的温温的、甜甜的鼾声,一如往常。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都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庄园里的睡莲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梅子也快熟了吧,只要这样一天,再一天就好。她感觉到有温软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脖子,她感到有人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细语。她听不清那模糊的梦呓,但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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