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暴雪biss。”——这是老方要求我写在开头的一句话。

采访魔兽玩家，老方是我好友列表里最合适的人选。作为一位老玩家，他有思考、资历老，对山口山的历史如数家珍——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吃的，一个电话就能喊出来。

依照玩家来分类，老方是个资深二五仔：从他接触这款游戏开始，他就立下了“当前版本什么职业强我就玩什么职业”的个人准则。那些年螃蟹亲儿子的法师强无敌，号称脸滚键盘都能把对手干死，老方就是一法师。但实际上老方在AG门口插旗就没赢过，无论他用的是什么职业，通通被人摁在地上揍，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怀疑这小子是暴雪平衡组派来的演员：“什么？你们说现版本法师PVP太强势。你去看看老方……”

依照阵营来分类，老方是个老牌双面间谍：从他接触这款游戏开始，他就立下了“哪个阵营人多我就入哪个阵营”的个人准则。那些年BL和LM冲突颇多，日常里摩擦不断，对着屠城更是家常便饭：而老方正是其中一道别样的风景——在幽暗城和老方守家守到一半，一抬头发现对面冲进来的还是老方——不过考虑到老方在PVP方面实力，这可以算作是对面的飞来横祸。

老方饶有兴致的读完了上面这段描写，并喊服务员多加了两道菜。

咱们继续聊，操。

“我觉得暴雪biss。”——这是老方关于“你对暴雪怎么看”这一问题的回应。“我知道你们特爱在文章里把老窝窝儿塑造成那种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心里依然对暴雪连结真爱的形象——我要声明一下，我是真的觉得暴雪biss。”

老方接触《魔兽世界》那年还是个学生，门口的报亭小摊上摆满了各色各样吸引学生眼球的盗版书籍，其中就包含一大厚本的《魔兽世界》攻略。好玩的是，老方掏钱买下这本攻略的时候，他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魔兽世界》——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与旁边那一堆叽叽喳喳讨论韩国言情小说妹子的不同，又或者是封面上青面獠牙的兽人触动了老方一颗少年的心，他还是花钱买下了这本不知有什么用的书。

在他的记忆里，这本书陪伴了度过了许多年的上课时光。虽然他还没去玩过《魔兽世界》，但却已经对如何升级、如何完成任务、每个种族天赋的不同、职业技能加点等等了然于胸。这本书逐渐成为了一种憧憬，似乎在无聊的教室窗外，还有一个大大的世界在等着他——他还没迈入到艾泽拉斯，艾泽拉斯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段美妙回忆。

老方谈到这段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不属于秃顶中年人的光芒：“虽然那时还没玩呢，但从那时候起，这本书就像是我买到了一张通往艾泽拉斯的车票。你也是窝窝儿，你懂这种感觉的对吧。”

“懂，就是初代云玩家呗。”

老方又喊服务员加了一道菜。

老方的一生之敌是学校的主任，就是他把这本书给没收了的。据老方回忆那天正是暴雨，窗外雷鸣大作，主任开了潜行偷偷摸到了老方身后。虽然老方有着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但却依然棋输一着——窗外的闪电照亮了主任的闪耀的秃顶，以及老方惊恐的面容：书，没了。

考虑到上文的艺术加工，老方可能时至今日都对此事都难以释怀，而我则继续饶有兴致的听着老方继续讲述着自己的传奇：“之后我听一位在主任办公室里被罚站的兄弟说，主任在看过这本书以后自己开始玩《魔兽世界》了，据说玩的还是个贼。”老方邪魅一笑，“那我就必须复仇了。”

以此为契机，老方正式脱离了云玩家的身份，叫上一群曾经在主任手里吃过亏的朋友，开始了艾泽拉斯的征战。而最终目标，当然是灭了主任——一支本土化的“复仇者联盟”就这样成立了。

“《魔兽世界》好玩么？”

“好玩啊。太他妈好玩了。”

在《魔兽世界》以前，老方也玩过不少的网游以及单机。但《魔兽世界》还是彻彻底底惊艳了这群年轻人：无缝的大地图、优秀的操作手感、新奇的美式画风、宏大的故事布景、刺激的野外PVP——再加上一群志同道合起誓要干翻秃顶主任的朋友——这是老方于艾泽拉斯的初恋情怀。

“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魔兽世界》能玩一辈子。”

“《魔兽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呢？”

从立志干翻一位秃顶中年人，到自己变成了一位秃顶中年人，老方在艾泽拉斯混了有十多年了。曾经一起玩的兄弟早已星散各地，各自有了自己人生的新主线。慢慢的，也就只剩下老方一个人在独守着过往的荣光。

“老实讲。我不知道。”老方酒足饭饱，点起了一根烟（我给买的）。“其实吧，我还是觉得《魔兽世界》挺好玩的。但我来说这话可能不公平。你我都知道，许多东西一旦超过十年，就变成习惯了……如果这话你三年前问我，我会大声告诉你，不是《魔兽世界》不行了，是MMO这种玩法自己就不行了。“

“毕竟十多年前，我们可玩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老方的语气里开始流露出一丝辛酸。

“那些年我们愿意和朋友一起玩点啥，愿意一起做点啥——我们愿意‘一起’。而《魔兽世界》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地方。”

“MMO是个挺特殊的类型：大家在一起开荒副本，被一个Boss卡的死去活来；公会还有DKP制度，谁不能来打本还要和团长请假……老实讲，我们当年上网没那么多东西可玩，所以就连蹲在副本门口闲聊天都是那么的有意思。”

“现在最火的游戏类型是MOBA对吧。有时候我也和公司年轻的小姑娘……啊，年轻的同事交流过……闭嘴，你别乐，我这挺严肃的。现在除了游戏自己以外，他们还有许多东西可以玩。MOBA几十分钟就能玩一局，但像MMO这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社交的游戏类型，好像真的不太适合他们。”

“注册个游戏账号都激动，就像自己要迈入到一个新世界似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老方买了两个炉石挂饰。他无数次幻想过另一枚会送给一位心爱的姑娘，最后搬场弄丢了。

“但《魔兽世界》走上下坡路，远不止这些。”

老方犹豫了一下，点燃了第二根烟。

“你还记不记得你拉我玩的那个叫《时空裂痕》的游戏？那游戏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对外喊的口号就是‘干翻魔兽’……之后，好像也没撑多久就没了。那几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款游戏跳出来，自称是‘《魔兽世界》的最大的对手’。但最后好像都不了了之了。”

“那次公会里聊到这个事的时候我还说呢，可能只有暴雪自己再做一款MMO才能把《魔兽世界》搞掉——你说我这算不算一语成谶了一半？”

“《魔兽世界》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确实是暴雪作的。”

“我忘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AFK的了，好像是MOP后期？那段时间玩的是真累，比上班都累。但之后每次开了新版本，我还都会回去看看。不止是我，每当新资料片CG出了，我总能在公会群看见有人评论‘暴雪还是牛逼’。”

“他们也会趁着热乎劲买上一张点卡回来，借着战网的私信嚷嚷一句傻逼老子回来带你了。直至点卡耗完，再无踪影。”

“后来嘛？后来国服都没有点卡了。”

“从MOP开始，《魔兽世界》的问题不是不好玩了……而是没那么好玩了。当初吸引我的一些东西还在，但更多的东西消失了。”

“你还记得大家在副本门前吹比互侃，挤兑会长手有多黑的日子么。现在随机本一排，进去都连话都不用说，单纯对着插件的提示点技能有个屁意思，我怎么不玩《劲舞团》去呢。”

“你还记得在NGA和一群人‘讨论’接下来剧情该怎么发展那会吧。我一晚上被封了六个号。你看现在《魔兽》剧情发展的都是些什么鬼……我都懒得和人再争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学校电脑课上到处搜《魔兽世界》里的彩蛋吧。闪金镇的那个灵异事件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当年还特意跑去盯着看是怎么回事。现在不光是玩家，暴雪自己都懒得再设计这样的东西了。”

“你还记得……唉。”

据老方自己回忆，当年他抱着“干翻主任”的理想冲进了艾泽拉斯。征途十五载，在野外PVP里击杀了无数盗贼（他自己说的）。但其实到最后，他也并不知道主任的ID是啥，甚至连主任到底玩没玩过《魔兽世界》，都不能确定了。

但有一次到学校附近闲逛，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一生之敌”的秃顶的主任。主任坐在石墩子上晒着太阳，身边的小孙子捧着个手机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画面很温馨，温馨到老方驻足片刻，没好意思上去询问自己当年那本书的事儿。

“但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个窝窝儿。”

老方组建的“复仇者联盟”公会早就名存实亡了，但他们的QQ群还在。上一次集体开荒的副本是《魔兽世界》电影首映。一群老爷们在家里表现的那叫一好，洗碗拖地照顾孩子，无微不至。终于拿到了三更出来和朋友们团聚的机会。

但可能是有俩人表现的过于好了，被怀疑犯了严重的道德错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出来。

“那电影拍的是真烂。”

首映结束后，一群意犹未尽的老家伙们意气风发的集体找了个网吧通宵，并且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后，他们在彼此的鼾声与陪伴中沉沉睡去。

老方三更睡得热了，脱下了部落的外套，露出了里面联盟的短袖T恤。

“这次开怀旧服你们还回去玩么？”我问。

“回去看看。”老方答。

“我选了布鲁，建了个联盟的号。从服务器状态和阵营人数对比来看，目前初步估计排队需要十个小时，上线以后还要1 VS 3。”

“淦。我得用老套路了。”

“以前那帮人也有回来的。但是应该不多。毕竟《现实世界》这游戏还挺肝的。”

“其实吧，我估计这次怀旧服我也玩不了多久。但就是想上去逛一逛感受一下，有点像上次集体出去看《魔兽世界》首映的心态。”

“对了，我还买了一套《魔兽世界编年史》，还挺贵。没开封呢，准备怀旧服那天一边排队一边翻着看看——看看暴雪是怎么吃书的——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有纪念意义？”

“嗯？你问我对暴雪怎么看？替我把这句话写在文章开头——我觉得暴雪biss。”

“有些东西就是过去就回不来了，什么都一样。没必要争着抢着找回当初的感觉——也找不回来。”

“可能有一天吧，《魔兽世界》这游戏我也不会再回去玩了。”

老方笑了，一如当年：“但一想到自己曾经玩过，总还是挺开心的。”